第五章 無處躲避(3 / 3)

1:13AM 沙塘村

大批3足戰車從山坡上衝下來,把河流都堵塞了。坐在車裏的火星人揮舞著章魚般的手臂怪笑著。溫迪妮也在車裏。“海風”旅館的院子裏,溫迪妮指揮著火星人。那些章魚舉了通紅的火把怪喊。火就熊熊地燒起來,從房頂開始,燒下去……

“不!”穀子驚叫,火焰頓時消退了。他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桑田關切地看著他。“爸!”“我睡不著覺,這可是好大一筆獎金呢。別落空了才好。”“那怎麼辦?”“你去監測站盯住姓溫的,等天亮市裏的人來了就成。”“爸,都1點多了。”“你不想要夜叉了?”

穀子翻身起來,揉揉困倦的眼睛:“當然想。”

1:47AM 石塔灣

終於,海浪中露出溫迪妮的頭發。夜叉歡喜地叫。“怎麼樣?”它性急地問。“夜叉。”溫迪妮恍恍惚惚地回答。“同伴到了?”“他們不會來了。”“啊?!”“是,他們不會來接我了。”溫迪妮跌坐在石上,她渾身軟綿綿的,一絲氣力也沒有。“不過,你放心,”她安慰夜叉:“他們還不會讓我死。我是最出色的工作人員之一。”她把嘴裏含的膠囊吐出,小心地放進褲兜。“他們給了我新的生存方式。”

“噢!小心林霖!”夜叉急忙說:“我看他很危險!”

“人對我們都很危險。”溫迪妮鼻子一酸,她還可以和他們共用“我們”這個詞嗎?她還算是海底人類的一員嗎?

“他捕捉而且解剖生物。”想到動物中心,夜叉哆嗦:“小心啊!”

“人類有60億個體,怎麼小心得過來?而我們連這個數的千分之一都不到。”溫迪妮抱住夜叉。所以他們要用合成的生物機器人去執行任務。她早該想到。再複雜的變形手術也不能消除他們和陸地人類之間巨大的結構差異。製造一個似模似樣的人相比之下倒會更容易。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鹹鹹地卻流不出來。她竟然不是大海孕育的生命,不是她用全部身心眷戀的海的孩子。關於家鄉的記憶,關於在海溝深處熱泉附近景色的記憶,竟然全部都是製造的。她常為自己投身陸地工作而驕傲,現在才知道這驕傲不值一提。因為如果沒有危險的陸地工作,就根本不會有她溫迪妮的存在。

難怪Coral被追捕時,他們不肯援助,他們甚至都不願警告她。反正Coral是他們用金屬和生物材料合成的產品,失去了就再製造一個。對於他們自己,原沒有任何的損失。

“Coral!Coral!”溫迪妮低低地呼喚著。與Coral重逢是在看海的旅遊船上。她們快樂極了,拉著手笑個不停,忙忙亂亂講述自海中分別後的經曆,為她們的出身、使命驕傲得不得了,甚至冒險去港口的酒吧品嚐烈性白酒。“我要追求人間最浪漫的事,比如:愛情!”Coral舉杯璿轉,笑容如明豔的水母蕩漾在渾濁的空氣裏。她則倚靠著巨大的啤酒桶,滿麵緋紅:“我要去旅行。我討厭單調乏味的生活。”那一夜她們都在笑,不停地笑……

其實這都是任務,Coral和她隻是不同領域的情報收集員而已。Coral失敗了,陷入情感之中不能解脫,於是被他們放棄。她溫迪妮可是成功了,走遍了計劃中的20個城市,還擁有了網絡炸彈。所以,他們要她繼續工作,繼續活下去。Coral說的對,她們是他們的試驗品,不,說試驗品實在是抬高了自己。她和Coral隻是工具—製造出來派做某種用途的工具。

溫迪妮一時熱淚盈眶,幾乎要哭出聲來。

“堅強。溫迪妮,要堅強。”夜叉磨蹭她的手臂,勸慰。

“我會。”溫迪妮點頭。但她如何堅強?當她看見盼望的聲光信號送來的指示時,她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整個兒都呆了、傻了、崩潰了!指示很簡單,隻有兩句話:“現用人體4小時後報廢。請將後腦中‘記憶與智能’控製體移入身體及智力素質均匹配的人的相同部位,今後以此人身份繼續工作。”她長久停留在鯨齒角後麵的水洞裏,試圖理解接受指示中的每一個字,但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透過這句話她看到的卻是喋喋不休的助理們、墜地的Coral和四處奔波的自己。很多她以為明白的事突然模糊起來,甚至變得陰森了。

一瞬間,她情願自己像Coral那樣死了。“Live!” Coral墜地時的叫聲在她耳邊回響起來。這是為她發出的,Coral 最後的呐喊。一半是提醒她追捕者就在眼前,一半是鼓勵她頑強地生存下去。她知道,這聲音常常給她安慰和力量。現在它又一次出現了,似乎是冥冥中Coral 的靈魂在呼喊她。5年的經曆恍如海水,湧動在她四周。她還沒有如Coral那樣去愛,去當母親,去體會真正做一個人的滋味。過去的記憶如果是假的,就該讓將來的記憶成真。

皎潔明亮的月光忽然射進洞中,讓她不由得想去捉住它,撫摸它,把它做成印度女人的沙麗披在身上。她溯光出洞,隻見月亮被海波托著,又大又圓。她疑心看錯,剛剛還黑暗的天地怎麼會驟然開朗。但是真的,月亮就那麼金黃色地懸在海平線上,仿佛伸手可以摘取的一隻檸檬。

她望著月亮,眼前蕩漾著Coral欣喜的笑顏。溫迪妮不禁喃喃自語:“是,我該活著。”還有4個小時,她必須找到一個符合條件的人,取代他,利用他的身體活下去。但是到哪裏去找?最近的城市有150千米遠,她又沒有足夠的能量再穿越空間。他們既然要讓她活,為什麼不早些通知她!

忽地,月亮被一層雲遮掩了。雲越來越多,月光一縷縷被雲剪斷,扔進海中。溫迪妮明白了。他們根本不需要提早通知她,接應點已經有了最好的人選。這個人就是林霖。

“夜叉,”她輕喚這忠實的夥伴:“我要活下去!”

2:10AM 監測站

液晶顯示屏上開始出現第2批樣品的分析結果。林霖快速掃了一眼。半年前國際局發來的那份“海洋特異生物鑒定報告”他還記憶猶新。可惜那個偽裝成人類的海底人跳樓死了,國際局沒能搞到更多的東西。20年間全球隻捉住過3個海底人,第1個海底人的神經標本都已經腐爛了。現在他將拿出更好的報告,關於第4個海底人的報告。

房頂的遙控攝像機顯示溫迪妮和夜叉正向監測站走來。監視屏上溫迪妮步伐從容,姿態優雅。“是美人魚的話,遲早會被做成皮包的。”她粘稠糯軟的聲音,低頭回眸間柔和的歎惜,還有沙灘上絕望的表情,以及清冷憂鬱的目光,都在林霖眼前清晰起來。看上去溫迪妮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柔弱無助,需要他的憐惜和關懷。

不,你不能被外表迷惑。你在這監測站工作的目的,就是捕捉監測海底人的蛛絲馬跡。林霖警告自己,異類正在侵入人類社會,這是他從小所受的教育。而他在工作後才知道,人類和異類爭奪生存空間的戰鬥已經開始進行了。隻是為了不在社會上引起混亂,當局才一直隱瞞著真相。所有的異類中,海底人的威脅是最大的。

因為他們就在人類的身邊。因為他們阻礙著人類開發利用海洋的腳步。

他一時黯然,關了燈,回到臥室中,在黑暗中躺下。他握緊麻醉槍。不知怎麼,他想到Silence。他應該去赴那春天之約。真實的Silence,說不定正是夢想中他愛也愛他的女孩兒。但是他能離開這裏嗎?拋棄這份報酬優厚而清閑的工作?再說,如果和Silence相處不好呢?

似乎他胡思亂想了很長的時間,大門輕微地響了一下,接著,腳步聲輕輕地走過來。

2:41AM 石塔灣

監測站在一片黑色中。穀子伏在防波堤下,海蓬子掃過他的臉。這時雲散了。遼闊的天空中出現十數顆星星。星光雖不明亮,卻已足夠讓穀子看到溫迪妮。這女人在監測站門口停留片刻,才推門進去。

她要幹什麼?穀子心裏揣摩。他貓著腰,小跑幾步到監測站餐廳的窗下。

2:47AM 監測站

林霖躺在床上,全身隻有頭露在被子外。溫迪妮躡手躡腳走近他。隻要把他們給的膠囊在林霖鼻孔前捏碎,讓其中物質流入他的鼻孔,30秒內他的腦部神經組織就將處於深層麻醉狀態,可以很方便地進行移植手術。手術的方法他們同時傳達給了她,工具也和麻醉劑一並送到。那機械很小巧,裝在鯊魚皮囊裏。她把皮囊係在手腕上。

手術並不複雜,10分鍾就可以完成。然後她就在林霖的體內存活,而真正意義上的林霖將不複存在。溫迪妮隻恐懼把自己的腦子移進林霖體內的場麵,那場麵一定鬼氣森森。在“記憶與智能控製體”取出後,她那製造的身體還可以在失去控製的情況下生存30分鍾。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溫迪妮走到林霖麵前。林霖雙目合閉,呼吸均勻平穩,似乎正在甜美的夢境裏。溫迪妮伸出右手,食指和大拇指間捏著那枚膠囊。膠囊是黑色的,圓潤、晶瑩、光滑,如同一顆黑珍珠。

林霖死,而我活。溫迪妮轉動那膠囊,心裏湧起些許的感傷。和林霖玩mud7遊戲時,她常常遇險,每次都是林霖千辛萬苦地把她救活。不,那不是林霖,那是Pirate。她也不是溫迪妮,她是Silence。

溫迪妮腳上的傷口突然痛起來,痛得揪心。Silence 和Pirate,躲在網絡裏情投意合的一對可人兒。她以為就是這樣了。千山萬水,為什麼竟會在這裏,在這生死之夜,與他相逢?

林霖竭力控製著呼吸的節奏。溫迪妮站在他麵前。她在猶豫。這女人想幹什麼?被子下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手槍快要握不住了。他的心髒強勁地跳躍著,幾次都要跳出心房去。

溫迪妮俯下身。林霖還在睡夢之中。網絡中她千百次玩笑地吻過的臉,此刻就真實生動地呈現於她的目光中。蜻蜓點水似地,她的手指溫柔地劃過林霖額頭。林霖的皮膚溫暖而光滑,像Coral兒女的臉。那兩個活潑的孩子和Coral的丈夫一起被送進醫院檢查。她設法去看望,因為隻有這3個人能和她擁有對Coral的懷念。追捕者就從醫院開始追蹤她,追得她喘不上氣。她要躲避追捕者,她要活下去。

但是,如果生存必須剝奪林霖的思維,借用林霖的身體,這樣的生存還有意義嗎?活著的真的會是林霖外貌下的溫迪妮嗎?如果要取代的不是林霖,是其他的人呢?那樣就能夠生存下去嗎?犧牲別人而成全自己,溫迪妮,你做得到嗎?當你看到鏡子裏陌生的臉時,你能心安理得嗎?你能像人類解剖動物一樣穩穩地操縱你的手術機械嗎?

溫迪妮挺直身體,深吸一口氣。她無法回答自己。

於是,她比來時還要安靜地走了出去。

星光像蜘蛛網閃著難以琢磨的光澤從四麵八方籠罩過來,將溫迪妮網在正中。她的視力模糊了。世界迅速璿轉,逼近她又遠離她。夜叉的嘴一張一合,卻沒有聲音。聲音壓進了她的皮膚,變得鋒利而尖銳。她喘不過氣,倒了下去。

3:02AM 監測站

林霖衝出監測站。溫迪妮倒在台階上,頭發蓬亂,臉色青紫。夜叉咬住她的衣領,將她往下拖。“溫迪妮!”林霖連忙奔過去。夜叉怒吼,呲牙裂目。林霖放慢步子,握槍的手藏在背後。夜叉嚎叫。林霖再往前走—

電話忽然淒厲地響起來。林霖猶豫,還是回房拿起話筒。他的上司和上司的上司出現在可視屏幕上。兩個人全都神色肅重。

“據報,有一個A4級艾斯亞克病毒攜帶者到你那裏了。你一定要留住她。追捕者已經從省城出發,再有2個小時就會到達。”上司說。

“A4級?”A4級代表危險的海底人。果然,他的判斷沒有錯。

“就是她。”溫迪妮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國際局追蹤她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確信她來自海底,而且她掌握了極重要的情報。”

“真的嗎?”照片裏的溫迪妮站在一樹紅葉旁,神采飛揚,笑容燦爛。

上司的上司不耐煩:“確定該對她做什麼是我們的事。你隻要穩住她就行了。”

“應該早點通知我,她已經走了。”林霖說。

“什麼時候?”

沉思幾秒,林霖答道:“大概12點左右。”

“笨蛋!那她一定還在附近!快去找她!16號和18號監測站都發現了T波,波源明顯在你監視的範圍內,你為什麼沒有報告?她肯定會在石塔灣附近入海。你快去找!”上司的上司吼叫。

這些官僚!林霖心裏不快,用不著誰告訴他該怎麼辦,他在這地方已經呆了5年了。

3:11AM 監測站外

“夜叉!”溫迪妮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大海:“帶我走,夜叉!帶我到海裏去。”海浪汩汩地響,海岸線朦朧地連成一片。溫迪妮踉蹌著,幾次摔倒。夜叉在她左右,不斷扯拽她的衣服,舔她的臉。海越來越近了。

海的氣息越來越濃鬱,卻總走不到。她的腿似灌鉛般沉重,體力流水樣從腳底流出去。“我隻想回到海裏去,隻想死在大海中。”她心裏呐喊。但是她喊不出來,她的嗓子像被棉花堵塞了。她的身體在迅速崩潰。可他們說4小時後她的身體才會作廢。他們!他們的話怎能再相信!她腳下不穩,一個跟頭滑摔在地。

頭頂正是漸漸絢爛的星空,仿佛生命的召喚。溫迪妮咬緊嘴唇,胳膊肘用力撐起上身。夜叉焦急:“快!有人追來了。”溫迪妮使勁,勉強站起來。一陣劇烈的神經痛,雙腿似乎離她而去,她怎麼也站不住,再次倒下。

光柱搖晃,急促的腳步聲。一片陰影遮擋了溫迪妮頭頂的星空。“讓開!”溫迪妮艱難地喊。穀子的臉從陰影中露出,眼睛不停地眨。夜叉厲叫。“讓開!”溫迪妮聲嘶力竭,海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夜叉,她是危險份子!你走開!”穀子對貓嚷。貓一口咬在他的小腿上。男孩沒能躲開。貓的利齒嵌進他的肌肉,血頓時流淌出來。

濃重的腥熱味道撲麵而來,那是鮮血的味道。Coral !Coral !溫迪妮低喚。她竟然爬了起來,1寸1寸逼近穀子。“別過來!別過來!”穀子驚懼,連連後退。一股鑽心的疼痛從腿上傳來,穀子險些痛暈過去。夜叉猛地甩頭,將一塊肉吐在地上。

“穀子!”林霖奔來扶住男孩,“穀子,你怎麼了?”穀子指著溫迪妮,驚駭得說不出話。溫迪妮的目光渙散慌亂,呼吸粗重急促。

刹那,銀灰的槍口頂住溫迪妮的額頭。“別動,”林霖的聲音緊張:“我不想這樣對你。但是你別動。”

溫迪妮顫抖。這皮膚黧黑,有一頭濃密頭發的青年正用槍指著自己的頭。而在mud裏,他千百次義無反顧地救自己於危難之中。

“Pirate!”第1次,溫迪妮將這名字喊出聲來,淚水終於簌簌滾落。

林霖愣住。網絡空間和真實世界瞬間重疊在一起。“Silence?”他半驚半疑。

“讓我走。我隻想回海裏去。”溫迪妮懇求。

握槍的手微微下垂,林霖遲疑不決。

“林哥,她很危險!”穀子憤恨地喊。

“讓我走!”

林霖的目光在穀子和溫迪妮身上徘徊。槍重新舉了起來:“溫迪妮,請你跟我回監測站。”他大聲說。

溫迪妮的時間突然在林霖聲音中停滯了。在她眼前,網絡世界一片片粉碎得無法收拾,而真實世界遠遠退到了海的那麵。有誰可以信任?有誰能夠依賴?與其活在這孤獨絕望的人間,倒不如死了吧!她徑直走向大海,走過林霖身邊。林霖沒有開槍。

這家夥並沒有開槍的勇氣呢。溫迪妮冷笑。他和海裏的他們真是相似。

星光下海水粼粼閃動。海水湧來親吻溫迪妮疲倦的腳。夜叉不能跟著她了,哀叫。“夜叉,”她緊緊擁抱藪貓,“我們要分開了。保重!”她直起腰,大踏步走進海水中。

“林霖!”穀子大喊。

“站住!別動!”林霖喝道,扣動板機。

溫迪妮的後背忽然僵直了,她緩緩地、緩緩地向前撲去,栽倒在海水中。

夜叉驚叫。穀子拽緊林霖的衣襟。林霖的呼吸都停頓了,不敢相信如此輕易就製服了她。半晌,他喘上氣來,甩開穀子走過去檢查。溫迪妮的身體半埋在海沙中。

“沒辦法,誰讓你是海底人。”林霖低頭喟歎:“你放心,穀子會照顧好夜叉。”

星空絢爛,海水的滋味甜美如酒,可是誰的聲音這麼冰冷。冰冷若刀。Coral,我還以為剝奪任何一種生命的生存都是不道德的。月光,波濤起伏的海洋,紅色的大街和牌坊,明亮整潔的電腦機房……世界在溫迪妮記憶中快速璿轉。我本來還可以活,溫迪妮右手握住那膠囊,可我多麼愚蠢地喪失了機會。我就要落在追捕者手中了!

林霖把溫迪妮的身子翻過來。溫迪妮睜開雙眼,喜悅和惋惜掠過她的眼睛。林霖一驚。那黑色膠囊已經送到了他鼻前。

有些什麼氣味在空氣中飄散。林霖還來不及感覺,眼前就是一黑,他隻聽見穀子淒厲的叫聲,這是他聽到的世界最後的聲音。

5:25AM 石塔灣

天色大亮。黎明呼嘯的冷風敲打著監測站的大門。海麵上滾動著薄薄的霧氣。整個海灣被寧靜所包圍,除了風偶爾卷起沙礫跳舞。植物和動物都還在熟睡之中,絲毫不知道夜晚海灘上發生過的變故。

他蘇醒了,脖頸有些僵硬,背部也在脹痛。他站起來,扭動身體。四周的一切即熟悉又陌生。他轉動頭,讓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

幾步外,一個男孩躺在沙石裏。他走過去。他的手腳動作還不能協調,三番五次摔跤。終於,他把男孩拖抱到海邊,將海水澆在男孩臉上。

“噢!林霖!”男孩蘇醒,抱住他不放:“好可怕呀!”

“林霖?!”他重複。耳熟的名字。

“林霖,林哥,你沒事吧?我是穀子!那個溫迪妮真可怕!”

林霖,這是他的名字。是的,他叫林霖。他明白了。記憶中這名字後麵有無數的超級鏈接,每個鏈接都包含喜怒悲歡的生活內容。這名字給他帶來些微的不舒服,但他很快就適應了。

“溫迪妮在哪裏?”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看清就昏過去了。”穀子依然膽戰心驚。

他再一次環視四周。漸漸明亮的沙灘上,白色的東西星星點點,都已經凝固了。在那些東西中,手表和旅行鞋格外醒目。他彎腰拾起表戴上。表在有條不紊地走動著。一隻灰色藪貓忽然從沙地中站立起來。

“她死了?”穀子躲在他身後,小心地問。

“是,某種程度上她死了。夜叉,”他溫柔地叫:“夜叉。”

夜叉弓緊背,吱吱叫。他聽不懂貓在說什麼,便和藹地伸出手。貓警覺地後退,退得遠遠的。他不禁撫摸後腦,那裏平滑如常,傷口已經快速愈合了。

薄霧散盡。淡紅的晨曦出現在東方天空,大海清晰了。這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水域,小小的海灣隻能接觸到它的一角。晨風拂過,海麵輕柔波動,仿佛情人敞開的胸懷。他捧起海水,貪婪地連喝了好幾大口。

“林哥,我們現在怎麼辦?”穀子膽怯地望著他的背影。

“等待。”他回答。他握緊拳頭,關節間發出悅耳的劈啪聲,手腕上青筋跳動。這是一雙強勁有力的手,他望著它,小心轉動、伸展、開合,手似乎擁有另一個生命,但是受他支配。手表指針指到了6上,他盯住這個數字:海洋與陸地的記憶交織出現在表盤上,斑駁而光怪陸離。他搖晃手,那些記憶瞬間消散了。現在,一種新的生活將在他麵前開始,他不能窺視這生活的內容,但他知道,他不會從這生活中逃避了。

隱隱地,從省城所在的西南方向,傳來直升飛機螺璿槳的聲音。

追捕者將到。他抬起頭,側耳聆聽。

(完)

注解:

1.藪(讀“擻”音)貓:非洲的一種野貓,體型不大但迅猛矯健。

2.赤潮:海洋中浮遊生物急劇繁殖而形成的大麵積海水汙染。這時的海水由於淺層被浮遊生物覆蓋,海水處於無氧或缺氧狀態,導致海洋其他生物大量死亡。同時,浮遊生物還會分泌有害毒素,威脅海洋其他生物的生存。矽藻形成的赤潮為紅褐色,比較常見。

3.Pirate:林霖在網絡中使用的名字。原詞意—海盜。

4.Silence:溫迪妮的網絡名字。原詞意—寂靜。

5. 天涯海角:海南省的旅遊勝地。文中的天涯海角指網絡虛擬的海邊景區。

6. 拍(beat):正在設定中的網絡時間。小說中假定已經被正式使用。1拍為86.4秒,1天為1000拍。

7. mud:網絡遊戲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