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處躲避(2 / 3)

溫迪妮揉揉眼睛,Coral的幻像消失了。但Coral跳樓時的尖叫聲依舊在她耳邊回響:“Live! Live !”她揪住耳朵,她的人類身體接下去還會出現什麼生理異象?她不知道。如果追捕者到了,她該怎麼辦?

餐廳旁門的走廊裏有溫暖的燈光。“林霖在那裏?”她問。貓點頭。溫迪妮望望漆黑的窗外,不禁裹緊身上的外套。她對黑暗和孤獨,第一次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20:42PM 監測站

林霖正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敲打著鍵盤。不大的房間中,書架、沙發、音響、電視、電腦都一應俱全,動植物標本和零碎的小飾物更是到處都有。

溫馨的燈光中回響著柔和的小提琴曲,還有咖啡馥鬱的芳香。溫迪妮陷入鬆軟的沙發中,漸漸平靜,幾乎忘了這是海邊的風雨之夜。她環顧四周。一眼之間,有些東西非常眼熟。她定神再看。

“你醒了?”林霖回頭看她一眼,她的臉色好象紅潤了些:“咖啡隨便喝。”

咖啡的熱氣噴在溫迪妮臉上,讓她有種懈怠鬆散的輕快。但她仍小心地不碰一點咖啡,她不敢嚐任何人造的飲料。“那張畫挺特別。”她的目光落在牆上。

“噢,那張畫。那是皮影年畫。”林霖介紹。他看屏幕,一邊快速敲擊鍵盤,一邊問:“聽說電腦清潔員資格很難取得,是嗎?”

“書架上那個絲綢盒子呢?”

“哪個?這個?給你。”林霖拿起溫迪妮說的盒子扔給她。溫迪妮用力掰開盒蓋,暗紅的絲絨上竟然是一張色彩鮮豔的木質麵具。溫迪妮仔細端詳,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你在哪兒買的?”

“我成天到晚都在這裏,哪兒有時間逛街啊。”林霖聳肩,按鍵在他手指間飛速跳動:“都是網友送的。”

“網友?”

“對,她不但喜歡到處旅行,還喜歡給我寄紀念品。”

絲綢盒子忽然沉得拿不住,麵具險些掉出來,溫迪妮的手腕酸軟無力。她說不出話來,呆看著林霖用文字和他看不見的網友聊天。電腦屏幕上又出現一個窗口:

Little:“真的很久沒有看見Silence了。555555!”

Pirate:“我也是。”

林霖停頓了1秒,繼續敲擊。

Pirate:“我也是。”

Pirate:“沒辦法,她總是飛來飛去。”

Pirate:“到處亂竄。”

Pirate:“真羨慕她。^-^”

“她沒有來找你嗎?”溫迪妮倒吸一口涼氣,坐正。林霖竟然就是Pirate3!她的目光移到林霖臉上,仔細地從他額頭一直看下去,掃過他鼻翼左側淡淡的雀斑,直到他還留著胡茬的青色下巴。

林霖被她看得有些不安,摸摸臉。溫迪妮的目光立刻散開。“我想不會。她並不知道我的真實地址,連真名也不知道。”林霖回答。

溫迪妮喘不過氣來:“這就是網絡?僅僅靠文字存在的場所!”

林霖眼睛一亮:“對極!其實,Silence4也未必想見我呢。對於她那種浪跡天涯的人來說,我太保守太封閉了。”

Silence,溫迪妮心底歎氣。起這個名字是為了在網絡中做一個孤獨的旁觀者,結果她還是被網絡的自由話語權所誘惑,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喋喋不休。“但你總會離開這裏回到城市中去,回到人群中去。”

“難啊!現在失業率這麼高,有工作就不錯了。再說城市也不見得多好,汙染、擁擠、缺水、高溫,”林霖搖頭:“活著是件不容易的事。要是不小心傳染上流行瘟疫疾病,那就更糟糕了。不如呆在這裏,喝咖啡,上網聊天。安全、舒適、可靠。”

“你真會照顧自己!”溫迪妮掩飾不住聲音中的沮喪。“你真的沒有見過那些網友嗎?”

“我這裏太偏僻了。誰願意來?本來今年春節有假,我和Silence都約好了。可我臨時給事情絆住了,還是沒離開這裏。這簡直是天意。”林霖聳肩:“相見不如懷念。”

約定。古廟。春天之雪。山門前描金繪彩的牌坊被大團紅紅的花結覆蓋。孩子們喜氣洋洋地在街心踩歡樂球。舞龍的小夥子都赤膊敞胸,雪花碰到他們火熱的皮膚就溶化了。團花錦緞長袍的商人笑咪咪地向路人贈送屬相吉祥物。鼓拉來了,好大一麵紅鼓。家家戶戶的門窗都貼了紅色的門神、對聯、吊錢……一個紅彤彤的世界。

那天她穿了一身白,雪樣的白。她懷疑Pirate不會來,還是照約定站在牌坊下等他。時間到了,她手中的紅玫瑰一枝枝掉在雪地上,被來回奔跑的孩子們踩碎了。當凍得僵硬的手指敲開網絡之門時,她隻想拉住Pirate痛哭。但她不能,她無法要求Pirate在現實中為自己做什麼。Pirate僅僅生活在網絡的虛幻空間中,是依賴她的想象才栩栩如生的人物。

“都在問我有沒有見到Silence。”林霖指著屏幕上4、5個聊天窗口,“我懷疑她自殺了。當然,”他笑:“是在網上。她的情緒不太穩定。你看,”林霖感慨:“活著首先要照顧好自己。否則,在虛擬的世界中也同樣不開心。”

“你也許能,可是人類整體卻不會。”溫迪妮譏諷:“將垃圾、工業和生活廢水傾倒在海洋裏,讓農田裏的氮肥流入大海,挖掘珊瑚礁修房屋或做裝飾品,使海底泥沙變黑,浮遊生物大量增多,成千上萬的海洋動植物失去了棲身之地。人類還把核廢料投埋到深海裏去,等有一天海洋毀了地球也就完了!”她無法克製激動的情緒,越說越快。

“這麼說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林霖微笑。

“我是海洋環保主義者。”溫迪妮一驚,連忙正色道。

“Silence也是。環保還分門別類?”林霖意味深長地加重語氣:“有許多問題比海洋汙染更嚴重。知道嗎,異類一直想混入人類社會取而代之。他們可能來自火星、天狼星或者小行星帶,但也可能就來自地球的洞穴和海洋。”

“這種問題爭論了幾十年,太陳腐了吧?”溫迪妮不屑。她彎腰抱起夜叉,放在膝上。又是頭暈和惡心,還有一種深沉的疼痛。她情願自己真的自殺死了。但是夜叉溫柔地伏在她懷裏。“你喜歡貓嗎?”她問。她本來想送夜叉回非洲草原的老家,現在做不到了。“也許,你能替我照看它一陣子。”夜叉抬起頭,慍怒地瞪她。

“應該沒問題。它可以自己捕魚吃嘛。不過我可不像你懂貓語。怎麼,你要去哪裏嗎?”

溫迪妮的心隱隱絞痛。她一直想象和Pirate見麵的情景,但怎麼也猜不到會是這個樣子。“忘了你那個網上的白馬王子,去轟轟烈烈地談一場真正的戀愛吧!我們隻有5年時間,可不能浪費了。”Coral激動地嚷,指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有多少年輕英俊的青年,全都渴望愛情,全都溫柔體貼熱情!”Coral使勁兒搖她,搖得她頭暈,差點兒從露台上掉下去。Coral人類的丈夫在一旁微笑著修剪滿天星,他們收養的一雙兒女則不停地奔跑嬉戲。

愛情!溫迪妮的臉頰貼緊夜叉的脖頸,林霖在她視線中模糊了。

21:21PM 沙塘村

穀子走進村子另一頭的“張四水旅店”。張四水正往告示牌上貼最新網絡新聞,這是他的興趣愛好之一。穀子踮起腳尖,果然,告示牌上有艾斯亞克病毒患者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打印質量並不好,但溫迪妮的輪廓卻絲毫不差。

“穀子,怎麼,也想撈點外快?”張四水咧開嘴笑,露出裏麵明晃晃的金牙:“我早說了,這年頭不上網做不成生意。”

“他們真是艾斯亞克病毒患者嗎?”穀子後牙床都在發抖。

“那還有錯!害怕了?不要緊,該活的人怎麼也死不了。”

“這病傳染上就沒救了?”

“都這麼說。是個怪病。好象跟腦有關。誰知道呢,反正很危險。幸好病毒潛伏期很長,而且經常會轉變成良性。否則大家全都完蛋了。”張四水完成了工作,將手上粘的膠水搓成一個小球。“聽說帶病毒的人要是發作起來,特別有攻擊性。你要當心,看見可疑的人一定要及時報告。”他把“攻擊性”3個字咬得很重。

21:45PM 沙塘村

“爸!”穀子衝進桑田的房間:“爸,這事兒是真的,我可沒開玩笑。有一個艾斯亞克病毒攜帶者到咱們這兒來了。”

“什麼?!”桑田手一抖,差點把墨水甩在賬冊上:“兒子,你看清楚了嗎?”

“清清楚楚。新聞裏都放了,代號A473,叫溫迪妮。絕對錯不了,就是她。我今天下午在瓜田裏碰到她,還給她指路呢。”

桑田急忙把兒子拽到日光燈下,仔細檢查兒子的身體。“哎呀,”穀子跺腳:“沒那麼快就傳染的。”“那人現在在哪裏?”桑田確信兒子沒有什麼異常後,才問。“應該在監測站。”穀子說,把下午見到溫迪妮的過程簡單講了一遍。“我看林霖不一定知道溫迪妮是艾斯亞克病毒攜帶者。”他替林霖開脫。桑田沉吟:“林霖這人啊,他那監測站到底幹什麼的誰也說不清。也許他知道可不在乎。報紙上不是經常揭發包庇艾斯亞克病毒攜帶者的人嗎?”桑田激動得連連搓手,想想又不放心:“穀子,你肯定溫迪妮在監測站嗎?”

“應該在。”“得肯定她在那裏。好兒子,你悄悄去監測站看一眼。別驚動了他們。要是給林霖發現了,你就隨便編個理由。你一向機靈,這事能辦好。”

給父親那麼一誇,穀子禁不住飄飄然了:“好,我就去!”他匆匆向外走。

“快去快回,我等著。”桑田又加了一句:“可別離他們太近,小心傳染。”

22:00PM 監測站

燈光投到林霖頭發上,折射出棕黃的光暈。他拂動額前的頭發,骨節突出的手指強健有力。溫迪妮注視著這一切,內心有種奇異的激蕩情緒,明天似乎永遠也不會到來了。

“溫迪妮,你名字好怪。有什麼含義嗎?”林霖關上電腦問。

那是拉丁語波浪的意思。2級助理喜歡拉丁語,所以給了她白皙的皮膚和杏仁色的頭發,還有高挑的身材。但3級助理們都說她這樣上岸實在太招人注目了,她不能扮演美女。結果,他們將她人類身體的外在特征全部減半和模糊。那些助理們總是想怎樣就怎樣。“我不知道。”溫迪妮搖頭。如果這是在網絡中,她就可以說了。隻有在那裏她才不戒備、不懼怕、也不必刻意隱瞞。如果在那裏,她一定會擁抱Pirate,然後開瓶香檳慶祝重逢,再一起上天涯海角5聽濤望海。

“電腦清潔員的工作有意思嗎?很難想象你們怎麼帶著藪貓在高級寫字樓中逮老鼠。”

“還有蟑螂、蜘蛛和黑斑甲蟲。”溫迪妮補充。服務器和工作站的冰冷機殼下是小動物們幹燥溫暖的天堂。可是她必須驅逐它們,因為她是電腦清潔員。她要用這種身份了解人類的科學技術。

“哦,那一定很有趣。”

“未必。”溫迪妮的眼皮沉重起來,仿佛立刻就會陷入夢鄉,然後在夢境中說出自己就是Silence。她狠掐左手虎口,竭力睜大眼睛:“那個Silence,你就沒有找過她嗎?”

“怎麼找?她在網絡中啊!”林霖攤開雙手,苦笑。

“不會一點線索都沒有吧?”溫迪妮的目光咄咄逼人,林霖甚至不能正視。當然有線索。雖然Silence從網絡中消失僅3個多月,但網絡時間卻已過去了十幾萬拍6!沒有Silence的網絡是空虛的,很長時間他都因找不到她的信、帖子,呼不到她而窒息得幾乎發瘋。那時候他衝動得連辭職信都寫好了。但上司“你要為科學獻身”的循循善誘,以及同事“城市裏失業的人如落葉般布滿大街小巷”的描述,終讓他留了下來。他一再告訴自己衝動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畢竟, Silence隻是網絡裏嫵媚動人的女子,誰敢保證現實中的她就是網絡中的樣子。並且,他已經習慣了廣袤無比的海洋、閑散自由的工作和上塘村女人火辣辣的目光。可是溫迪妮為什麼如此關心Silence呢?

“你認識Silence?”

“喔,不,不認識。我隻是覺得她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人。她給你寄了那麼多有趣的東西。”溫迪妮解釋。那些有趣的小紀念品代表她到過的每一座人類城市。她遊曆城市的大街小巷,每時每刻都有新奇與驚訝。她把這感受與Pirate分享,希望他能如她愛海洋般愛他的陸地。

“我的故事太平常了。”林霖淡淡地說:“網絡上每天都在發生。無非是兩個人相遇,談得投機而已。其實,從網絡中隻能獲取人的一部分思想,代替不了真實接觸的感覺。作為人,我們需要可接觸的存在來建立完整的聯係。我們必須看到彼此的臉,聞到彼此的氣味,感到彼此目光的注視,才能激發出情感和信任……”

夜叉不滿,咕噥:“書呆子。嗨,雨停了。”它跳到地上,伸了個懶腰。

“也許雨停了。”溫迪妮慢慢起身說,“我不能再打擾你。”林霖說得當然對,Silence和Pirate隻是網上人物。真實生活裏,她和林霖無關。

“哪兒的話,難得有人到這兒來和我聊天。喲,快11點了,你就留下吧,這兒還有一間臥房。”林霖眼角的餘光掃過水池,聲音裏多了些關切:“我看你身體不太好哇。”

溫迪妮望著林霖,留海下細挑的眉毛一動。但她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23:09PM 石塔灣

雨果然停了,夜風很涼,天空上還密布烏雲。世界沉浸在黑暗之中。海在不遠處咆哮如雷。林霖打開手電,四下照了照:“還是層積雲,黎明可能會下雨。”他不無憂慮,“這麼多雨,河上那座破木橋怕是又斷了。”

溫迪妮冷冷打個寒戰,連聲咳嗽。

“你等等。”林霖將手電塞到她手裏,跑回屋,片刻拿了一件厚夾克出來。他將衣服披在溫迪妮身上:“小心別感冒了。”

溫迪妮穿好衣服,拉拉下擺。那棉布夾克又肥又大,在她身上來回晃蕩。寒氣消失了,她感到說不出的舒適和溫暖。夾克的領子摩擦著她的臉頰,臉漸漸熱起來。

“你要去哪裏?”

“上塘村,我在那兒訂了房間。”

“路又遠又不好走,你還是留下來吧。”

溫迪妮遲疑。她抬起手腕,手表奇怪地停住了。沒有時間可以由她任性揮霍了。難道她真要再到人群中去嗎?不,即便死,也應死在海的懷抱中。否則,她到這裏來做什麼呢?

“好吧。”她輕聲答應,敲打手表:“我留下。”

“表怎麼了?”林霖探過頭來,“噢,進了水了。”

每一件陸地的東西都將離她而去,如同生命的離去。溫迪妮心口酸楚。她轉向大海,讓海風撲打在臉上,衝掉從她眼眶中不自禁流下的淚水。

正是退潮的時候,海水清淺得隻過腳背。岩礁大塊大塊裸露出水麵,猶如猙獰的怪獸。林霖和溫迪妮並肩走著,一時都沒有說話。他們彼此的呼吸聲夾雜著心跳之音,響在耳畔。

天上忽然綻開一條縫隙,隱隱地透出瑩白月光。燈塔廢墟被月光一照,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我想到塔上去看看。”

“路不好走。明天我帶你去。那塔的斷麵非常齊整,像是被激光切碎的。”林霖說。5年前,正是這奇怪的塔斷促成了2314號監測站的建立,也把他從喧鬧的城市中分離出來。

“怎麼會這樣?”溫迪妮有些困倦。5年前,近岸航行器采用聲波推進把她送上岸。看來是那強聲波引起燈塔共振,造成了燈塔的碎裂。

“大海是一個迷。”林霖蹲下身子,拿手電往沙地上照。光柱照到之處,有小蟹在急忙地爬。“我們的探險隊能夠登上火星,卻到不了深海。海裏很多事到現在也無法解釋。比如太平洋裏的金字塔,從海底山脈射出的光柱,在波斯灣中遊蕩的飛碟。也許真有海底人存在。”

他的聲音和波濤聲混和,擊打在溫迪妮心上,誘惑著她的思緒。她還能再回到海洋中去嗎?死亡的壓迫加重了,她竟忘卻身在何處,想到此,她不由地抽泣起來。

“溫迪妮!你怎麼了?”林霖提高聲音。

“沒什麼,沒什麼。”溫迪妮連聲說,但無法抑製聲音的斷續哽咽。

這時候,月光忽然隱沒了。天穹籠罩下一片漆黑,沙灘、海岬、礁石都不見了。林霖和溫迪妮的臉也陷入黑暗之中。手電光抵擋不住黑暗的侵襲,黯淡下去。隻有遠處海浪衝刷沙灘的聲音仍真切地響著,還不曾被黑暗吞沒。

“這簡直是外星的世界。”溫迪妮掩飾道。

林霖鬆弛下來:“的確,有時我也有這種感覺。好象這世界上隻有我一個人。幸而網絡還在。”

破壞或者掌握網絡,就能夠控製人類的1/2未來命運。這是她給他們的建議。她還有一份網絡炸彈的引爆密碼。那個給她密碼的頂級黑客簡直是個瘋子。他設計的計算機病毒真是名符其實的炸彈。網絡自有它的天敵。溫迪妮閉上眼睛,黑暗似乎靜待網絡連通前的寂寞,吞噬著她麵對人群的勇氣。如果人類不存在就好了,那樣她肯定還在海底閑適快樂地生活著。

夜叉忽然嘶叫,溫迪妮側過頭,就見刺目的一星光亮從海水中躍出,消失在鯨齒般的礁石山後。他們的信息終於到了!她工作得那麼出色,助理們怎能遺忘她呢。

“有什麼嗎?”林霖隻見彌散於天地間的黑暗。

“沒什麼。”溫迪妮心不在焉。人類的可見光範圍如此狹窄,真是好事。

23:59PM 沙塘村

桑田一直趴在櫃台邊等穀子。半開的大門外夜漆黑一團,冷風穿門而入。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左臂旁的黑色電話。電話後的牆上貼著泛黃的《村民守則》。守則最後,9位數的黑色熱線電話號碼格外醒目。號碼下麵的紅色說明也明晃晃地紮眼:“如果目擊或遇到任何特異情況,請立刻撥打這一電話。舉報者將予以重獎。”說明後麵是穀子歪七扭八的字:“持槍搶劫犯、私鹽販子、艾斯亞克病毒攜帶者、大老鼠、UFO、火星人。”

“胡鬧!電視上早就說過沒有火星人了。這年頭!再加上什麼火星人叫人怎麼活呀!”桑田憤慨,拿起筆把“火星人”一項刪除了。他靠住櫃台,雙手支起下巴頦兒,目光跟在掛鍾分針後麵,一格一格走下去。他的激動情緒也慢慢冷下去。最後,他簡直要進入睡眠狀態了。

穀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來:“爸爸!她在,她在那裏!她在監測站住下來了。”

“好極。”桑田揉揉眼睛,提起話筒。

“爸,”穀子有點緊張:“我做得對,是嗎?”

“當然。艾斯亞克病毒攜帶者是危險人物。”桑田按動鍵盤。

“爸,獎金歸你,我隻想要溫迪妮帶的那隻藪貓。”

0:21AM 監測站

聲監視係統顯示4號和5號海底水聽器監聽到了超高頻率的純音。“T波!”林霖暗叫。他抓起夜視鏡,三步並做兩步爬上室頂。紅外鏡頭裏,漆黑的海麵風平浪靜,沒有絲毫異常。他把望遠鏡轉向4號和5號所在的鯨齒角方向,意外發現夜叉蹲在一塊礁石上。他定定神再看,那瘦小卻矯健的身形果然就是夜叉。

夜叉的本意是吃鬼的神。它幾乎和溫迪妮寸步不離。林霖移動鏡筒,微微起伏的海波間並沒有溫迪妮的身影。

林霖心裏“咯噔”一下打了個結。他不是具備敏銳神經的人,尤其不善於察言觀色,所以才自告奮勇到這沒有人際糾紛的監測站來工作。現在,他才覺得溫迪妮的神情裏有一絲特別,還有她對海的反應總是激烈了。

他回到實驗室,撥通溫迪妮房間的電話。電話鈴聲嘶力竭地叫嚷,但是沒有人來接。他便將溫迪妮的血樣從冰箱裏取出來,那是他純粹職業習慣在水池裏收集的。藍白花的瓷碟裏血珠暗淡地粘在一起,有11顆。林霖仔細數,又數了一遍,握著碟子的手微微發抖。他把血珠放進培養皿中,打開簡易血樣分析機的電源。將培養皿送入機器的樣品室中時,他猶豫了幾秒。這幾年他分析過無數以為奇怪的海洋生物樣品,雖然發現了十幾例病毒感染、突變基因、退化器官……但卻都沒有任何特別。難道溫迪妮會是那個特別?

關好樣品室的門,啟動分析程序,他點著一根香煙。但他沒有抽,任香煙在手指間燃燒著。他回憶溫迪妮的一舉一動,不放過任何細節。她真的非常喜歡海,在她身上散發著死亡的氣息—死亡的海洋氣息。對了,溫迪妮去過洗手間,也許在那裏還能找到什麼。林霖猛抽一口煙,然後掐滅了它。

果然,林霖在便器外側找到了2毫升左右的嘔吐物。他忐忑不安地再次回到實驗室,忽然有些傷感。對自己將要去證明的真相,他有幾分不忍。但他還是從文件櫃中取出對付虎鯊都綽綽有餘的神經麻醉槍別在腰間。

0:54AM 石塔灣

夜叉在岸礁上踱步,煩躁不安。溫迪妮已經遊出去很久。夜叉機警地捕捉海的哪怕是最細微的聲音。但溫迪妮依然沒有歸來。她不會就這樣走了吧?都是那幫家夥,那些無處不在的追捕者逼迫溫迪妮返回海洋。它想撕開所有那些人的喉嚨,品嚐他們的鮮血,讓他們在它鋒利的爪子下掙紮。還有監測站,它看見那裏許多的動物標本,就和它曾經呆過的動物實驗中心一樣。一想到中心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夜叉還隱隱地膽寒。如果不是溫迪妮救它,它一定早就被送上解剖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