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能承受之痛(2 / 3)

津澤可能也感覺到了他媽媽對芥末的態度,回去上班的時候,他再次告訴芥末,他的事情他自己決定,即使是他的父母也無權幹涉,讓她不要想太多。

芥末點頭,依依不舍地送他上車。

望著遠去的車影,她想,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媽媽認可她呢?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在快樂而充實的工作中,芥末迎來了寒假。

這年的寒假特別的冷,五十年不遇,芥末第一次經曆接近零度的低溫。在幾乎是位於最南端的南方,十度左右的天氣已經算是很冷的,如果達到五六度,幾乎已經是最低極限,而這個寒假,接近零度的天氣竟然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芥末整天縮在家裏不敢出門,即使是和津澤出去約會,也隻選擇天氣稍暖的時候出去,大多時候,她隻能在家裏和津澤通話。

老弟年華今年中考,為了防止他玩物喪誌,老爸加強了對他的管束,並把家裏的電話上了鎖,說他老是打電話給同學,又浪費錢又浪費時間,都顧不上看書了。

八角和年華都對老爸的這一行為表示抗議,但不敢強烈抗議。因為老爸的脾氣這幾年來越來越暴躁了,動不動就吼,誰的意見都聽不進去,而且幾乎不幹家務,有空就出去和附近的老人打麻將或聊天、睡覺。

全家人都對老爸近年的表現不太滿意,覺得他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了,老是看別人不順眼,不管家裏人做什麼怎麼做他都不滿意。芥末想,大概是老爸老了的緣故吧,老人家的脾氣好像都這樣的。

可她想不明白,老爸才五十多歲啊,還不算太老的,可為什麼已經發鬢斑白,身體縮小得這麼厲害呢?

相對於八角和年華對老爸抱以的強烈不滿和抱怨,芥末更多的是對老爸的寬容和尊重。

她——芥末,畢竟在慢慢長大,不再那麼叛逆和倔強,也慢慢懂得了體諒和包容別人。其實,芥末從小都是最敢跟父親對著幹的人。父親脾氣頑固,她脾氣倔強,父親喜歡管,她討厭被管,兩人經常發生衝突。讀中學時,她更是三天兩頭地跟父親打冷戰,好幾天不說話,甚至見了麵連招呼都不打。雖然這樣,她始終是父親最疼愛的孩子。

後來,她考上大學後,也許大家心情都很好吧,她和父親的關係改善了很多。特別是她在學校住宿,很少回家,加上在外麵遇到各種挫折和風雨,她常常想起家裏的好,想起家人對她的愛。慢慢地,她感受到了父親對她的無與倫比的疼愛和關心,也慢慢意識到了父親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他對她的影響無人可及。

埋在她心裏的對父親的愛慢慢浮上來,她不再跟父親吵架,不再跟父親計較。即使她和父親的代溝是這麼深,即使她在很多方麵不讚同父親的意見和做法,即使父親莫名其妙地吼她,她也學會了讓著父親,學會了尊重父親,學會了包容父親。

無論父親的脾氣怎麼樣,他始終是她最愛的父親,他對她的愛伴她健康成長。

無論全家平時怎麼讓著父親,在過年的時候,父親的脾氣又爆發了,原因隻是年華在吃飯的時候不經意地抱怨家裏的電話不能打,他想和同學通話拜年都不行。芥末和八角也附和說,家裏不開通電話很不方便。

就是這麼點小小的意見,引發了父親的怒氣。父親先是不高興地吼他們:“開通什麼電話?你們要電話做什麼?你們哪有這麼多事要打電話?給同學打電話?在學校天天見麵,平常經常出去玩,還沒講夠嗎?不要以為我不懂,你們就是想聊天,東扯西扯,又不交流學習,就是想打發時間,有空不看書,就知道東搞西搞……”

父親說著說著,火氣越來越大,聲音越來越大,然後,屋子裏全是他一個人的罵聲。他甚至把飯碗往桌麵上重重一頓,對著年華罵不絕口:“你看看你平時都怎麼玩,放假了不看書,就懂得出去找同學玩。平時有什麼事也不跟我們說,怎麼問你也不說,就知道要錢……”

父親罵得很凶,全家沉默不已,在這種時候,如果去頂撞他,家裏更加不得安寧。

芥末心裏很難受,現在是過年,全家在吃團圓飯,父親為什麼要為這麼小的事情發這麼大的脾氣呢?年華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他老人家身體不好,老是這樣發脾氣,對健康極為不利,可是,父親聽不進任何人的勸慰……

“你們知道我為這個家操了多少心嗎?你們知道管一個家有多難嗎?你們就知道要錢就知道玩,就知道怪我不理解你們,那你們為我著想過嗎?你們知不知道,說不定哪天我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走了,你們知不知道……”父親越說越激動。

芥末和八角麵麵相覷,父親……怎麼說這樣的話呢?這是不可能的。雖然他身體不太好,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嚴重的症狀,也沒看出健康很糟的樣子,罵就罵吧,幹嘛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真是讓人無奈又無措……

這頓飯吃得全家索然無味,加上天氣嚴寒,在接下來的幾天,家裏的氣氛都有些陰沉。

父親似乎仍然怒氣未消,老是繃著臉;年華受了委屈,也是沒什麼笑臉;老媽和八角避著父親,不敢惹他生氣;而芥末十分無奈,她很想讓父親心情好起來,想改變家裏的氣氛,可她無能為力。

全家人所能做的,隻是盡量不去惹父親不快,畢竟,父親是家裏的主心骨。

二月下旬的時候,芥末要回雜誌社繼續實習,她喜歡這份工作,她想做得更多更好。

離開家的時候,是個天氣轉暖的下午,微微有了點陽光,父親正躺在長長的涼椅上休息,父親每天有不少時間都在涼椅上度過。在芥末看來,父親因為單位重組而提前內退後,就過著悠閑的生活。

“爸,我去學校了,你注意保重身體。”

父親微微轉頭,微微地笑:“去就去了,最後一年了,要努力。”

看著父親斑白的頭發,消瘦而生滿皺紋的臉龐,還有越來越瘦小的身體,芥末忽然覺得很心疼。

她拎著裝有幾個棕子的手提袋,在父親身邊的小椅子上坐下,很誠懇地對父親說:“爸,你身體不太好,以後可以的話,還是少發點脾氣吧。雖然我們幾個孩子不太爭氣,做的事總是讓你失望,可是,我們都不壞,心裏一直都是愛著你和尊重你的。我認為你是個好父親,你能為我們做的,都已經做了。我們慢慢長大了,你應該好好享受生活了。”

“我知道,我們沒有按照你的意願去選擇生活方式,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不管我們怎麼希望和努力,我們都無法幫別人生活的。不管我們變得怎麼樣,那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隻有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們才會覺得快樂,就算最後過得不好,至少我們不會怪別人恨別人。如果我們按照你的想法來做事,我們估計是沒辦法快樂的。”

“所以,如果我們讓你失望,請你不要生氣。就像你的生活方式,你交的朋友,我們不一定都讚同的,但隻要你覺得快樂,我們都不會幹涉。畢竟,快樂是最重要的是吧?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所以,請你不要為我們擔心和生氣了,好好照顧自己吧,我隻希望你過得好。”

她說的都是她的真心話。她大概能明白父親為什麼生氣。

因為幾個孩子的想法和他的想法不一樣,他的孩子不太願意按照他的希望來生活,他為他的孩子們擔心,他認為他的孩子們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生活才是最好的。而且,他的孩子們還沒有學會去愛父母。

父親隻是淡淡地笑,沒說什麼,芥末不知道父親當時是怎麼想的。

她知道她說的話是有道理的,父親也知道這一點,她隻希望父親能聽得進去。

“爸,我走了。”說完以後,芥末走出家門,邊走邊回頭看,家,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隨著自己的一天天長大,離家的距離,越來越遠了,遠到也許會逐漸失去這個家。她心裏有幾分惆悵,從來就沒想過,這會是她最後一次見父親。

為了多學些東西,在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芥末選擇了繼續實習。

理川是個超級大城市,雜誌社離學校很遠,回一趟要一個多小時,為了上班方便,芥末一直住在雜誌社的簡易宿舍裏。

三月三日那天,芥末忽然接到八角的電話。

八角對她說:“芥末,你有空打電話給老爸,問候和關心一下他吧。他這幾天身體不舒服,心情也不太好,老是一個人在那裏喃喃我生病了梅英芥末她們知不知道啊,我生病了怎麼沒有人來關心我。你還是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她吧。”

芥末很意外,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從來沒有因為父親生病而讓家裏人這麼緊張的,看來父親的病有點嚴重了。

她問八角發生了什麼事,八角歎氣說:“隔壁老王要去砍地裏的一棵樹,砍不動,老爸看到了就說我去砍,然後他就拿著斧頭去砍了。那棵樹好粗的,人家老王比他強壯多了都砍不動,他身體不好還要去砍,我們勸他他不聽,說沒問題。結果剛砍了幾下就累壞了,回家休息,沒想到一下子就病情加重了,這幾天老是覺得沒有力氣,飯都吃不下。”

芥末問老爸到底得的什麼病,吃藥沒有,要不要緊。八角說已經送他去醫院檢查過了,醫生開了一些藥,他吃過後身體好多了,應該沒什麼要緊的。至於他得的什麼病,好像是心髒方麵之類的吧。

聽到父親吃藥過後病情好轉,芥末總算鬆了一口氣。

掛斷電話後,她給家裏打電話,父親不在。晚上的時候,她又給父親打電話,父親總算在了,她問父親身體如何,這段時間有沒有好點。

父親問她怎麼知道他身體不好,芥末不想讓他知道是老妹特別來囑咐她的,怕他失望,便說她打電話給別人,聽別人說的,所以有些擔心。

父親說身體沒什麼要緊的,不用她擔心成這樣,她別聽她媽說他是因為砍樹才病情加重,沒那回事。聽起來老爸似乎有些怪她想得太多,但芥末聽得出來,父親接到她的電話後其實很高興,不禁暗自慶幸自己給他打了電話。

芥末又問他到底得的什麼病,父親說他得的是冠心病,醫生開的藥雖然貴一些,但效果很好,吃了好多了。

芥末說如果身體還沒有徹底恢複的話,可不能斷藥,得繼續吃下去。父親歎氣,說藥準備吃完了,但手頭上沒有現錢,去銀行排隊又太辛苦,取不到錢。

芥末問幹嘛不讓八角去取錢,父親說八角這兩天沒空,然後問她身上有沒有現金,先給他幾百元買藥。

芥末並不知道冠心病是種絕對不能受累和不能受冷的病,不知道冠心病病人如果不注意的話隨時都有可能病發,不知道家裏附近隻有一家工商銀行,而工商銀行裏常常擠滿了取錢的人,要排很久的隊伍。

她對這一切都不知道,所以才會不以為意地說:“我這幾天忙點,可能趕不回去,你把存折交給八角,讓她幫取先吧。等我有空回去後,還沒取到錢的話我再去買藥,不用擔心,我這裏還有一點生活費和獎學金。”

父親有點怏怏不樂地掛了電話,而芥末,卻再也沒有孝敬父親的機會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和父親通話,她不知道她犯下了怎樣的大錯。

龍久一的婚禮在三月六日舉行,芥末自然要參加的,安穎因和她的男友也一起去了。

那天晚上的婚禮很簡單,客人也不多,可他們都很感動,為分別這麼多年以後相聚,為曾經的故人和友人能夠得到真愛和幸福欣慰和感動不已。

晚上八點多鍾的時候,芥末回到雜誌社的宿舍,心情仍然很興奮。

才回來沒多久,八角就來電話了,口氣有些沉重和憂鬱:“芥末,老爸身體越變越糟了,你有空的話回來看看吧。”

芥末有些驚訝:“老爸的身體差到這種程度?他現在怎麼樣了?要我現在馬上趕回去嗎?”雜誌社的位置有些偏僻,超過八點就沒有公車了,而家裏又在郊區,繞城市幾乎一個圈回去,得要兩個小時左右,父親的病重到要她馬上趕回去的程度嗎?

“有點嚴重,他的藥今天用完了,我明天去取錢,送他去住院。你明天一大早就趕回來看他吧。”

聽到這話,芥末鬆了一口氣,如果能明天再趕回去的話,說明老爸的身體還不至於太危險。她就說嘛,老爸才五十多歲,有點小病小痛很正常,怎麼可能會有重病呢,老爸還要等她畢業,等她掙錢給他過好日子,然後看她結婚生子,逗著孫子過晚年呢。

她是這麼想,但心裏還是有些不安。父親很多年前就生病了,斷斷續續地治療,身體狀況總的說來還不錯,從來沒有過嚴重的症狀,但這幾天家裏連續打電話跟她說到父親的病情,還是有點不太正常。

她決定,明天天一亮就起床,坐最早的車回去。

她洗了澡,收拾了一下宿舍,又上網看書,時間來到十點半了。忽然,手機大響,她心裏一緊,抓起來一看,是八角的電話,心裏忽然有些害怕。

怕什麼呢?

八角的聲音很緊張很慌亂:“芥末,老爸被緊急送去醫院了,你趕緊回來吧!”

她揪著胸口,緊張地問:“老爸怎麼了?是不是很要緊?”

“我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總之,救護車來接人了,老爸都呼吸不了了,話也說不出來……”

“啊啊,我馬上回去,現在馬上回去!你們一定要照顧好老爸啊!”

她匆匆掛掉手機,手忙腳亂地換上衣服,拿起包和鑰匙,戴上眼鏡,又檢查了一遍包包,銀行卡帶上了。這時,手機又響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是堂姐梅英打來的。

堂姐的口氣也很沉重,充滿緊張和憂慮:“芥末,你快點回來嘍,你爸他可能不太行了……”

轟——芥末的腦子一片混亂,似乎要爆炸了。

“我馬上回去!我馬上就出門了!我打的回去,用最快的速度……”

她嚇得幾乎哭起來,套上鞋子飛快地衝出去,奔到小區門口。在大門邊的銀聯櫃員機取出了所有的錢後衝往路邊的出租車,喘著氣對司機說:“送我到郊區的馬頭鎮朝陽街,用最快的速度,最快的,我父親病重。”

的士飛快衝了出去,芥末緊緊地抱著肩膀,手心緊緊地攥著手機,雙唇緊緊地閉著,不停地在心裏祈求父親沒事。父親千萬千萬不要有事……父親不會有事的……是她多想了……

想想過去,有多少次她總是擔心事情會出現最壞的結果,但結果總是比預料中的好,這次也會的……不要太擔心……可是,凡事都會有意外……

她期待手機響起,八角或堂姐會告訴她父親已經脫離危險了。

她害怕手機響起,八角或堂姐會哭著告訴她可怕的……事情……

她的心在極度的煎熬中奄奄一息。

以前,她總是嫌自己離家不夠遠,想擺脫家的束縛,想到足夠遠的地方去,那樣才自由;可現在,她好恨,恨自己為什麼離家這麼遠,遠到在父親病危的時候不能馬上趕到他身邊,不能陪他度過人生中最危險最痛苦的時刻。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極度的緊張,極度的擔憂,極度的焦急,極度的恐懼,竟然能如此迅速地吞噬掉一個人的能量和生命。

在飛速疾馳的車裏的漫長的等待中,她的生命在迅速流逝,她感到異常的虛弱和無力,甚至連呼吸也成了身體和靈魂的負擔。

神啊,給她一個機會吧,讓她見見她最愛的父親,讓她陪他度過這麼孤獨和痛苦的時光……她願意,願意以所有的一切來交換,以求得能見見父親……神,請聽她的乞求吧……

堂姐的電話斷續地打來,她的口氣異常緊張和焦急,都是說父親仍在緊張搶救中,都是問她到哪裏了什麼時候能到達醫院。

她的心搖搖欲墜地吊在無底懸崖之上,隨時都會掉下深淵……

她隻能說:“一定要盡所有的努力救爸啊——求醫生用最好的藥最好的設備,隻要能救他,花多少錢都行,求醫生救救爸啊——”

電話過後,一切又沉默下來,每一秒就像每一個世紀。

八角的電話來了,那是最好或最壞的結果的預告,她不敢呼吸,拿起手機:“喂……”

八角的聲音是哭著的:“你到太平間來看望老爸吧……”

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