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隱沒後，黑夜像是潮水吞沒了群山，隻留下一抹暗光在空中晃動。

屋外傳來陣陣急促的狗叫聲，圍著火塘，滕華又添了幾塊木柴，但旺盛的火焰並沒有驅散他身上的寒冷。

如今山上的人都搬到山下去住了，深山裏沒有第二戶人家，因此每一個夜晚都顯得格外漫長。他開始想念自己家的生活，大家都住在一起，一間房子挨著一間房子。

那位瞎子老奶奶拄著拐杖，終於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滕華連忙過去攙扶她坐下，這才發現老人手裏拿了包煙。

“我就記著放的有，我都記著。”

也算是一點慰藉吧。滕華點上一支遞給老人，又給自己點了支，兩人抽著煙，都對著火塘安靜下來。

狗還在叫，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但它們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或許是想有點動靜，老人一遍遍地摁她的老年機，機械的電子女生不斷報讀，最後停留在“彭南台”這個名字上。

然後老人一遍遍地開始打那個無人接通的電話號碼。

“這個砍腦殼死的哦……”幽幽一聲長歎，像是某種歌的調子，氣得老人一把將手機塞回了兜裏。滕華難得笑了笑，想開口跟著調侃，卻又把話憋了回去。

“以前最亂的時候，也是一個夜行人，一個畢古人，大局總能穩得住。那時候是我的二叔和小姑，跟你和你姐姐一樣，雙胞胎。”老人喜歡說以前的事，以前的人。不過對滕華來說，這位百歲老人的過去太過遙遠。

“夜行人，行走在黑夜中的大山，殺盡一切邪祟。我二叔百般武藝，夜裏一雙眼睛，看得比白天還清楚。畢古人，習得眾族秘術，將之繼承改良，保護居住在此的人們。我小姑，百邪退避，卻是不可記載之人。有他們在，那些怪物就算再多，再凶惡，都被通通殺了個幹淨。”

火苗迸出一道煙霧，白灰緩緩落在了老人的頭上。屋外，狗發出淒涼的哀嚎，緊接著一個重物被丟在了屋頂上，順著瓦片咕嚕嚕滾下來，啪地落地，血腥味也彌漫開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滕華感覺到自己膝蓋的跳動，那是身體本能的想要逃跑。

但老人握住了他顫抖的雙手，聲音帶來的是百年的沉穩：“你大哥大姐看管禁地，就算你什麼都不做，也沒人怪你。這是你們家的事，我其實不願意說這些，但孩子，你如果想成為一位夜行人，你最好有決心。像我一樣，大多數人都是渾渾噩噩過完了一生，不過我活了一百多歲，見證了太多太多，所以到現在，我才有東西可以告訴你，你要有決心，鬥爭的決心。”

“鬥爭……”

滕華喃喃自語，多麼羞愧啊，自己的懦弱在老人麵前暴露的一覽無遺。而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以前總覺得自己可以隨時撐起一片天，可現在他隻想那幾位快點趕回來。

正當他準備站起身讓剩下的狗狗們進屋時，山裏突然傳來一道淒厲的叫喊，嚇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緊接著頭頂上的瓦片響了起來，像是冰雹嘩啦啦落下。

是蟲群在逃亡。

滕華迅速爬起來，抽出腰間的彎刀，謹慎地抬起腳步停在了門邊。正當夜晚重歸寧靜時，用幹枯的手指掐滅煙頭的老人，吐著煙霧輕聲道：“樹在動，是它。”

狗狗們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靠著門，滕華看見陰影正圍繞著火塘轉動，而門外，沒人知道黑夜裏是什麼東西在狂奔。

握緊刀把，他慢慢推開了門。火光終於溢出到這片黑色的海洋，涼爽濕潤的風撲打過來，帶著濃厚的血腥。滕華剛走了幾步，哢哢幾聲脆響，他抬起腳，這才發現地麵趴著成堆的蟲子，一動不動像死去一樣。

“汪！”

隻見幾隻大狗簇擁著一個陌生的高個子女人，親切地蹭著腿，發出急促歡快的叫聲。女人很漂亮，背著包，滿身是血，用手裏的刀撥開黑夜，另一隻手扔掉從狗子嘴裏搶來的殘肢，一臉平靜地走到了門前。

滕華警惕地盯著她，血肉的燒焦氣味撲麵而來，他弄不清女人身份，但狗是認人的，看那股子親熱勁，應該是經常來的熟人。但滕華在腦海裏找了一圈，卻不記得有這樣一位，而且她剛才扔掉的，似乎……

“大姑姑，我是繼千兒。”女人仿佛沒看見他，直接進屋跨過門檻朝走過來的老人打了個招呼。“好幾年沒來了，還以為我走錯了。”

“是繼千啊，繼千。”老人一邊喊著一邊向前摸索，聲音都變得激動起來，女人將長刀收回，連忙去握住老人的手。而一旁的滕華心裏猛地一驚，立即上前喊了句：“表姑好。”

“嗯，辛苦你了。”對這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彭繼千通過剛才的蟲子，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份。不過外麵都被怪物找上門來了，他居然連房門都不敢出，彭繼千心裏對此很是不滿，卻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