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遺跡(1 / 2)

在他們的對麵,花溶滿麵笑容地用采集的紅葉放在粗糙的大瓷瓶裏。屋子幹淨,桌幾纖塵不染,一捧清水,一把紅葉,間雜一些尋到的葉子和形狀特殊的野草,點綴如一盆鮮美的插花,令這間小小的屋子,蓬蓽生輝,充滿朝氣,充滿一種亂世裏的寧靜和悠然。

秦大王和兩個孩子掰手腕累了,破鑼嗓子又忍不住想哼哼,見兩個兒子如臨大敵,大笑道:“老子唱得不好,叫媽媽唱,好不好?”

“好耶,媽媽唱得好。我們聽媽媽唱。”

花溶微笑著回轉身子,桌上放著一把殘舊的古琴,那是老秀才的。老秀才還保持著本朝讀書人的風雅,縱然是亂世之中,也朝夕帶著這把古琴,偶爾,也試著給孩子們彈奏。但這些頑童,豈肯靜心聽他咿咿呀呀唱的啥?他常常感喟是對牛彈琴,所以,花溶等住下後,他聽說花溶會彈琴,就幹脆把這琴送給了花溶。

素樸的桌子,粗糙的凳子,透出一股子的拙雅。彈琴的人,十指芊芊,跟她的頭發成反比,依舊是蒼翠欲滴的,如削蔥尖,漫漫地,從琴弦上劃過,聲音一滴一滴,如初夏的第一場雨,濕潤,又涼爽: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這曲子,本是要關東大漢,打鐵爐邊,雄壯宏偉,沉渾曼麗……可是,在古琴的典雅下,卻別有一番滋味。

陸文龍靜靜地聽,少年情懷一時間柔腸百結,仿佛置身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環境,遺傳基因裏的天性欣賞被喚醒。他喜愛這曲子,遠遠勝過喜愛草原上的民歌。他問媽媽:“周郎是誰?”

“周郎呀?他叫周瑜,和諸葛亮齊名,是超級有名的大英雄,智謀卓絕。”

“他們這麼厲害,為什麼宋國還會打敗仗?”

僅此一問,花溶不勝唏噓。是啊,諸葛亮,周公瑾,一時風流;唐太宗,宋太祖,一世雄霸。隻可惜,他們沒有生在同一個時代,他們早已駕鶴西去。時無英雄,隻有秦檜和趙德基,所以,隻能喪權辱國,一個曾經人口近億的文明大國,對一個13騎兵起家的小族俯首稱臣。

陸文龍的困惑被淹沒在她的低吟淺唱裏,似明白,又不明白。宋國的一切,於他都是好奇的,新鮮的,又不可思議的。

秦大王閉著眼睛靜聽,這於他,是完全陌生的感覺,但卻天然的適應,仿佛前輩子就該如此的。小虎頭靠在他懷裏,衝天辮子頂在他的下巴上,雙手托著腮幫子,聽得那麼認真。小孩子,也有審美的能力,每次媽媽唱歌,他就安安靜靜,就連頑劣也忘記了。

一曲終了,她停下,手指還按在琴弦上,餘韻繚繞,盈滿屋子,一室花香。

秦大王睜開眼睛,迎上她的視線,溫和,從容,又有絲絲的感慨。她包著頭巾,密密地全部遮擋了她的白發,隻露出一張幹淨的臉,清秀的眉目,仿佛歲月不曾留痕。在歡樂麵前,歲月,其實又算得了什麼?他凝視她,每當這樣的時候,便會深切地凝視她,那種心跳的感覺,永遠是一個秘密,她自始至終,都那樣美好,清新。一如十七歲的那個夏天。

隻要她在,無論什麼地方,都是家的感覺,那麼美麗。

原來,歡樂才是人世間最大的樂趣。

入夜,一盞孤燈。

小虎頭早已睡去,陸文龍坐在書桌邊,上麵鋪著一張紙。紙上是他自己寫的字,是一首《滿江紅》。那是小虎頭哼唱的兒歌,也是母親唱過的,他覺得很不錯,就記下來,寫在紙上。此時,方知是嶽阿爹的親作。

秦大王給他們講了許多嶽阿爹的往事。自己的阿爹陸登,嶽阿爹鵬舉,他們都是一等一的英雄。他在金國的日子裏,曾因為他們而神往;如今回歸故國,更為此感到自豪。

他纏著秦大王講許多關於陸登的往事,但秦大王對陸登了解不多,總是語焉不詳。花溶能講得多一點,但也都來自於陸登夫婦死後的節烈,對於他們的生前,花溶也一無所知。因為戰爭,滁安州早已形如廢墟,再加上連年的大旱,更是十室九空。

陸文龍雖然遺憾,卻也無法,他自己的記憶裏,也對生父生母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追憶。卻也因此,激發不了太悲痛的感情,所以,小少年才還能保持快樂的心境,有秦大王和小虎頭耍寶,他就總是很快樂,歡笑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

卻又覺得怪異,原來,嶽阿爹是小虎頭的親爹;陸登是自己的親爹;兩人都不是秦大王的兒子。但是,他,那個大壞蛋,那麼像父親。不,他就是真正的父親。盡管他還是叫秦大王“大壞蛋”。也無人叫他改口,而心裏卻是真正尊他一聲“阿爹”的。早在目睹他提著割鹿刀衝殺過來護衛自己和媽媽的時候,他就在心底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