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黑月光(1 / 2)

花溶簡直無言以對,也沒法斥責孩子。他從小在金兀術身邊長大,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習慣了崇拜自己的“阿爹”。這難道能怪他?

她的語氣非常溫和:“兒子,其實戰爭是很不好的。”

“哪有不好?要打仗,我們大金才會有牛羊馬,有金銀,有漂亮的衣服和珠寶……”

這是金兀術灌輸給他的?

花溶眉頭一皺,陸文龍見媽媽臉色變了,奇怪地問:“媽媽,我說得不對麼?”

花溶舒展了眉頭,聲音更是溫和:“兒子,媽媽給你講一個故事,你慢慢聽……”

“好啊。”

花溶便開始講,從開封之難到淮揚大屠殺,中間,隻省略了陸登夫婦的死。她語氣溫婉,但敘述清楚,到動情處,甚至聲色俱厲淚如雨下。陸文龍最初是躺著,後來竟然睡意全消,坐起來,聚精會神地聽媽媽“講故事”。

“媽媽,真的麼?真是這樣?後來怎麼了?”

“殺了幾萬人?那麼多?”

“淮揚那些姑娘都被殺死了?東西都被搶了?”

“呀,媽媽,那些人可真壞,要是我看到他們,就殺了他們……”

他邊聽邊問,不時義憤填膺,不時熱血沸騰,方第一次明白戰爭的殘酷和血腥。

花溶講完,神色十分疲憊,閉著眼睛,半晌無聲。

陸文龍怯生生地拉著她的手:“媽媽,這些都是你親眼見過的麼?”

“對,媽媽都經曆過,有好幾次,媽媽都差點喪生在金軍刀下……”

“媽媽,我不知道金軍竟然這麼壞。”

戰爭就是這樣。金軍壞,宋軍壞,遼軍也壞。

軍隊就是少數別有用心者的殺人工具。

花溶這些話連跟丈夫都不曾探討過,此時,卻如老先生一般苦口婆心地教導兒子。心裏隱隱地害怕,如果兒子觀念裏根深蒂固保持著對金軍的“自豪感”,後果真是難料。所幸這長長的故事講完,陸文龍已經小大人一般托著腮,沉思起來,語氣也非常深沉:“媽媽,以前我總認為打仗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不知道會死這麼多人,會這麼可怕。”

終究是本性善良的孩子,此時十一二三歲,正是他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花溶也不再跟他講什麼大道理,隻說:“兒子,你若喜歡聽,以後媽媽將所經曆的戰爭都告訴你。”

他驚歎:“媽媽,你講的故事真好,明晚繼續給我講吧。”

此時,外麵北風呼嘯,雪花紛飛,花溶牽了被角蓋好兒子,看著他沉沉地睡去。這孩子可真俊俏,劍眉星目,眉頭十分舒展,尤其,他善於學習,分辨是非。花溶甚是欣慰,有朝一日,他長大成人,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不枉自己辛辛苦苦在野人堆裏拉拔他長大。

刺骨的寒風一日接著一日,很快,就要到農曆的新年了。野人們自然沒有過年的觀念,他們和早期的金人差不多,數著青草的季節,一個人看青草綠了幾次,便是幾歲。紮合和陸文龍對此也沒什麼觀念,唯有花溶,想著這故國的節日,更是丈夫忌辰的來臨,小虎頭又不在身邊。一家三口,天各一方,甚至九泉相隔,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晦暗。

臘月二十七,紮合磨刀霍霍,說是一個獵人發現前麵有狐狸和狼的蹤跡,他見花溶甚是不開心,便勸說她出去打獵。其他幾名獵人興致也很高,加上陸文龍的一再懇請,花溶便答應跟他們一起出去。

獵人們放開了獵犬和海東青,搜索著獵物的氣息。這一走,竟然不知不覺走出去了三五十裏遠。前麵,便是開闊的一片山穀,雖然也是白雪皚皚,但因為背風,路途倒越行越是順利。

花溶瞧這一片地形好生熟悉,忽然提高警惕,吹了一聲暗哨,要大家注意。眾人尚未意識到危險,見兩隻狐狸躥出來,急忙就去追趕。

花溶厲喝一聲,那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奇怪的直覺。搜索的三人停下,驚訝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正在這時,忽然響起一陣極其劇烈的馬蹄聲,冰天雪地裏,馬雖然裹了蹄子,但那種急促的聲音,攜帶著風雪的奔跑卻是掩飾不住的。

仿佛一陣勁風襲來,眾人被吹得東倒西歪。陸文龍坐不穩,驚叫一聲:“媽媽,媽媽……”紮合急忙拉住他的馬,伸手扶住他:“文龍,坐穩,緊緊拉住馬韁……”

花溶的身子也在風裏東倒西歪,卻果決道:“大家往南撤。”

這聲音是往西南來的,花溶卻叫大家向南方撤,豈不是讓大家去正麵迎敵?眾人意外又不敢不從命令,立即就往南方奔去。

奔得一陣,他們眼前一亮,忽然發現地形有了明顯的變化,這裏有一座環行的山穀,人躲在裏麵,居高臨下,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而此時,正好避開了那陣風卷殘雲一般的馬蹄聲。

此時,金軍剌剌地旗幟迎風,花溶看得分明,為首之人竟然是金兀術。她心裏一沉,陸文龍卻興高采烈,幾乎要喊出聲:“媽媽,是阿爹,那是阿爹,我們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