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娘親手掂量一下那柔軟細滑的綢料,這批料子還是十幾年前,從大奸臣蔡京走海路的一艘船上搶劫來的,裏麵是鼎盛時期的蜀錦,用了錦江之水洗滌,色澤多年不變,鮮明如新。縱然是出生宮廷的蕭大娘等,在契丹也從未見過如此上等的不料,喜上眉梢:“這些都是大王給我家小姐準備的麼?”

“正是。我家大王對這門親事非常重視。大王年歲已經不小了,實不相瞞,自家也希望大王早日成親,早生兒子,如此,自家縱然老死,也可瞑目。”

“多謝三叔,還請三叔多多關照提點。馬上就要到除夕了,除夕是漢人最重要的節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家小姐希望能和大王共度除夕。”

“一定一定。”

蕭大娘離去,楊三叔急忙走到海邊眺望,秦大王依舊沒有一絲蹤影。這個除夕,他連長林島都不到,怎能和李汀蘭共度除夕?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劉武帶回來的消息,以及如今宋金局勢的判斷。現在兩國進入暫時的和議期,宋國方麵,嶽鵬舉死,韓忠良等陸續罷官,良將盡廢;金國方麵,隻剩一個金兀術獨撐大局。現在二國都忙著恢複經濟,休養生息,據他的判斷,短時間內不太可能太規模用兵。而此時,正是耶律大用崛起的大好機會。再拖延一段時間,等宋金緩過氣來,隻怕勢力很快就要被滅殺在搖籃之中。

有些機會,往往隻有一次,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了。可是,正當大丈夫一展身手的時候,秦大王卻不顧大局,沉迷於兒女私情,他大是恨鐵不成鋼。一跺腳,兩名小嘍囉跑上來,他怒道:“大王回來沒有?”

小嘍囉答:“馬蘇剛走一天,怎會那麼快有消息?三叔請耐心等候。”

楊三叔哪裏等得下去?隻恨不得一步走到秦大王麵前,抓住他的衣領,狠狠教訓他一頓。這小子,難道隻是做海盜的料,不是做帝王的命?

嶽鵬舉的衣冠塚。

由於嶽鵬舉屍首被大理寺獄獄卒埋葬,花溶隻能帶著兒子,在這偏遠的海島上,替丈夫立了一個衣冠塚。裏麵連衣冠都沒有,隻有她替丈夫畫的一副像以及教兒子寫會的“嶽鵬舉”三字。

一堆香蠟錢紙點燃,花溶和兒子一起跪下叩頭。

“鵬舉,兒子已經在學三字經了,也學武藝了。他比以前長高了許多,再過不久,我就教他射箭……”

“鵬舉,我的傷也全都好了,你不要掛念。”

“鵬舉……”

小虎頭奶聲奶氣地問:“媽媽,阿爹就在裏麵麼?”

“嗯。阿爹的靈魂一直陪著我們。”

“可是,阿爹為什麼要在裏麵?他為什麼不出來?他什麼時候才出來?”

花溶淚如雨下,無法回答。

小虎頭第一次見媽媽哭得如此傷心,急得手忙腳亂:“媽媽……媽媽……是小虎頭不乖麼?以後小虎頭都聽媽媽的話……”

她緊緊摟住兒子,哭倒在地。

小虎頭不知所謂,也哭起來,隻大聲喊:“媽媽,媽媽……”

一排青草被痛哭壓彎,隻有“嶽鵬舉”三個字在海風裏,寂靜地躺在那裏,無聲無息。

母子兩人在這裏一呆就是一天,小虎頭坐不住,跑到草地上追逐各種飛禽走獸,攆得海羚羊們咩咩地直叫。

花溶呆呆靠坐在墓碑前,將頭埋在膝蓋上,海風陣陣,也不知道寒冷,渾身是麻木的,心裏也是麻木的,對於未來,對於人生,一點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小虎頭跑得滿頭大汗,飛奔到媽媽麵前直嚷嚷:“媽媽,我餓了,我要回家吃飯。”

她牽著兒子的小手,默默地拉著他往回走。小虎頭一路上不停地唧唧喳喳:“媽媽,阿爹好久才回來?阿爹為什麼要在這裏?以後我們天天都到這裏等阿爹麼?媽媽,我今天又寫了‘嶽鵬舉’,先生說我寫得很好……”

花溶一言不發,隻拉著兒子的手,任他不停搖晃,完全聽不見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餐桌上,幾大盤精致的菜肴,一大盆魚湯冒著騰騰的熱氣。晾幹的野生葡萄被做成簡易的葡萄幹擺放在桌上,小虎頭伸手就去抓幾顆在嘴裏,大聲嚷嚷:“阿爹,葡萄幹真好吃。”

秦大王拿一雙筷子給他:“臭小子,好吃你就多吃點。小子,今天去哪裏玩耍了?”

“今天去看阿爹了,媽媽說,阿爹就住在草地下,不久就會回來看我們……”

孩子童言無忌,秦大王看向花溶,但見她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似乎一點也沒有聽到兒子在說什麼。隨著嶽鵬舉祭日的來臨,所有慘痛的經曆如蘇醒一般,一一浮現心頭,全是血肉橫飛的場景……

“丫頭……”秦大王連叫三聲,她才驚醒過來,急忙走到桌邊坐下,端起碗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