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鉞沒有回頭去看禁區, 他的眼裏已經被溫故填滿。他擒著溫故的指尖,又問了一遍。
“你要嗎?”
溫故依舊沒有回答, 隻是靜靜地看著裴鉞, 震驚的表情裏也有茫然。
他因為兒時溫應天的所作所為, 厭惡人間界;又因為墜入惡生天後父母的遭遇, 厭惡惡生界。
在他眼裏,人類和惡生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甚至於,惡生的善惡還要純粹些。
而無論哪一個, 都不會是他的歸途。
所以溫故給了自己三年的時間。
三年, 他完成父母想要他成為人類的願望,在人間界生活;三年後, 他會釋放自己的天性, 拯救人間界, 然後回到惡生天,和父母的屍骨一起灰飛煙滅。
他這個世界好奇, 但也毫無留戀。
他以為這個世界對他也是一樣的。——卻沒想到半道上會殺出一個不要命的裴鉞。
因為曾經是惡生王, 所以溫故知道,本源力量對惡生王影響最大的時候, 是在成王後凝聚權杖的那一刻,但也隻有一瞬。
所以,裴鉞做出這個舉動, 要說被本源力量控製了心神,是不可能的。
裴鉞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甚至從昨天就開始謀劃了。
溫故不明白,他知道自己小時候和裴鉞的相遇,他們互贈的東西,成了各自之後生命裏的一道光。
——可那又怎樣?
他也擒著那份光明,也欣喜他們的重逢,但要讓他為裴鉞奉上自己的一切,他絕不可能做到。
可裴鉞為什麼要怎麼做?他又為什麼敢這麼做?
是拯救人間界的權宜之計,還是篤定了他不會把他當奴隸?
“轟——。”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禁區黑鏡又塌壞了一片,那隻巨大的手掌已經完全伸出了禁區,同時禁區周圍也出現了一些小型的黑洞,裏麵影影綽綽,仿佛有無數的惡生在擁擠著,等待著通道開放到足以通過的那一刻。
“要沒有時間了,溫故。”
裴鉞仰望著溫故,聲音溫柔得像是在說著情話。
“請賜予我名字。”
溫故凝視著裴鉞,看著裴鉞托著他的那隻手,依舊不說話。
裴鉞揚起了嘴角,“溫故,全世界有幾十億的人類,你要看著他們被殺嗎?”
這是溫故曾經勸說裴鉞的話,那時候的溫故,拿這個數字來逼裴鉞接受他將和宿鳴同歸於盡的事。
而現在,裴鉞用同一句話,來逼溫故接受他的獻祭。
溫故的眼神微動。
人間界,是父母認定的屬於他的根,所以要保護。溫故為了它粉身碎骨也不在乎,而裴鉞……
溫故恍然明白了——他就是裴鉞的“人間界”。
這個認知讓溫故無所適從,他習慣了世間的一切鋒芒險惡,唯獨對柔軟的東西手足無措。
“溫故。”
裴鉞看出了溫故的走神,他心中燒起一簇怒火,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量,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逃。
裴鉞盯著溫故,眼中的瘋狂愈甚,“你如果不拿我這個權杖,你就不能成王,我們也打不過宿鳴,驅逐不了他。”
“你看,他快出來了。”
溫故順著裴鉞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禁區已經塌了小半,露出了裏麵懸浮的一個黑洞,以及從黑洞裏伸出的一條粗壯手臂,——在黑洞口,除了手臂,還有幾根手指也鑽了出來。
仔細看,就能看到黑洞口的幾根手指裏,有一根的指節軟趴趴的隻剩皮肉,而在那根手指周圍,有不知哪兒來的細細白色碎片,正往它黑色的皮膚上貼。
——王骨已經開始回收了。
溫故收回視線,輕輕閉了眼,然後開了口。
“裴鉞。——從現在起,你叫裴鉞,是我的裴鉞。”
話落,契成。
一道金光從溫故的無名指破出,浮在溫故的皮膚上,像是一條金色絲線,一直延伸到裴鉞的手臂上。
裴鉞手臂上的鮮血被抹去、傷口被愈合,黑色的焦皮也恢複了健康的淺麥色。隻是在淺麥色的皮膚上,從裴鉞的指尖到手肘的位置,出現了一個紅色線條鋪底、金色線條勾勒的奇異紋樣。
相應的,溫故的無名指上,從指尖到指根也出現了一條筆直的金線,金線在溫故指根的位置繞了一圈,閉合成了一個指環。
看上去,就像是溫故牽著拴著裴鉞的項圈繩索。
——它的確是。
在契約完成的一瞬間,裴鉞就感覺到了一種身不由己的感覺。那是契約帶來的壓迫力。
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髒,可以隨意地捏碎它。
但在那隻無形的手捏住裴鉞心髒的一刹,卻又鑽出另一股力量,化作毒蛇,一口咬住了那無形的手。
契約有詐!
溫故瞪大了眼睛,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金色的線條漸漸變成了紅色,陷入皮肉,像是要把他的無名指勒斷一樣。
“裴鉞,你騙我。”
因為疼痛,溫故的聲音有些啞,他看向裴鉞,金色的眼幾乎要散出光來。
“我沒有。”
裴鉞站起來,沒有鬆開溫故的手,溫故手指上的紅色線條漸漸上浮,刻在皮膚上,隱隱有流光轉動。
——那是惡生力量。
“我沒有騙你,契約是真的,隻是主仆契約要等一個小時後才能生效。”
溫故的眼神冷冷的,“一個小時,足夠你殺我。”
“你覺得我會殺你?”
裴鉞似乎被溫故這句話激怒,猩紅的眼裏浸出從未有過的凶狠,好像下一秒就會把溫故拆吃入腹。
溫故抿了抿唇,“那你這是做什麼?”
溫故軟化的態度也緩和了裴鉞的情緒。
裴鉞笑了:“現在是權杖的烙刻成功了。權杖是惡生王隨時可以取用、存儲力量的容器,所以它和惡生王之間的力量是共享的。我現在,需要先借用你的力量來完成王印烙刻。”